【短篇】苏枯第九章
究竟为何，会走到这般境地呢？
究竟是何处错了呢？
难道真的，连相遇、相识，也是错的？
*
“仙君，您平时是住在何处呢？”白衣少年打量着妖仙庙的内部，困惑道。
他从山脚一路上来，也只看到这么一间屋子罢了，但这庙……委实不像能住人的样子。
红衣仙君小心的将散发着淡淡白光的桃花收进乾坤袖，对着少年露出一个微笑，“随本君来吧，本君带你去看你将来的住所。”
少年乖巧的点点头，跟着仙君下山。到了半山腰，仙君突然停下脚步，回眸一笑，“到了。”
少年闻言愣了愣，看着周围排列松散的几棵桃树，讷讷道：“仙君平时……都在树上吗？”
似是被少年的傻气逗乐，仙君“噗嗤”低笑出声，“不逗你了，接下来你要记住，本君踩在何处，你便跟着踩在何处，不然你是不会找到屋子的。”
少年恍然大悟，原来是用阵法将屋子隐藏了！
仙君低声提醒了句后便向前走去，明明只是平坦毫无障碍物的草地，他却以一种特别的路线，慢吞吞的走着。
少年小心翼翼的，仙君往前走一步他便跟上一步，生怕自己走错了。
仙君一回首便可看到少年谨慎的连汗都流下来，低笑：“如何？若是觉得勉强，也可以让本君抱你进去。不用害羞，本君很乐意。”
少年摇了摇头，坚持道：“仙君，我可以的。”
仙君眼里闪过七分赞赏三分遗憾，对着少年点点头，“那你可别跟丢了。”说完，他便加快了步伐。
少年紧紧跟上。
走完最后一步，一座占地极广，规格堪比凡人王府的房子便出现在桃枯眼前。
仙君站在朱红色大门前，暖风吹起仙君的红色衣摆。一静一动，不同的红让少年觉得被迷了眼睛。
仙君一挥衣袖，大门缓缓打开。
直至千百年后，曾经一身白衣的少年，依然记得那时仙君笑容中的温暖。
以及他轻轻的，飘渺的声音。
“从今天起，此处也是你的家了。”
*
红衣仙君有些烦恼，他已然辟谷千百年，但白衣少年还只是肉体凡胎，尚不可食用辟谷丹，因而无论如何都是要吃饭的。
可凡人的吃食……该如何准备呢？
仙君有些庆幸，至少当初修建这府邸时，设置了卧房、茅房等他其实根本不需要的东西，不然那少年还真无法住在此处。
若是衣裳，他尚能用法术变出来……
……
“如何？”仙君坐在少年对面，表情带着点紧张。
少年看着桌上摆着的炒饭，嗅了嗅气味。
确实从色、香上看，只是炒饭。
少年挖起一勺塞进嘴里嚼了嚼。
吞下去后，少年委婉道：“若是封了视觉和嗅觉，我可能会不知道嘴里放着什么。”
这是种奇怪的感觉，可以分辨出口中正嚼着什么，却没有味道，没有口感，不会难以下咽，但总有几分怪异。
若硬是要形容，便像是吃着形成实质的空气，但口感依旧还是空气的口感。
仙君不得不承认，连魔域那老魔物都拿他无可奈何的大陆第一仙君，被人间最常见不过的东西击败了。
少年看着仙君头顶的愁云，忍笑道：“仙君这可有食材？我虽然厨艺不佳，但应当勉强可以入口。”
少年语毕，便看到仙君头顶的愁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一倍。
一盏茶后，仙君面无表情的施法将少年丢在最近的一家饭馆，并随手从乾坤袖中掏出一块看上去价值连城的宝贝，便径自消失，留着少年一人哭笑不得。
或许是时候，该让隔壁山上的兔妖们定时进贡些灵蔬……之类的。
仙君面无表情，严肃的如此思考着。
*
“仙君，您说，这满山的桃树可真会是妖仙大人种下的？”
白衣少年这些天听那红衣仙君说了不少传闻，感叹仙君见多识广的同时也不禁好奇起了这些传闻的真实性。
“或许吧，至少传闻都是如此。”仙君站在妖仙庙旁那棵，山中最高的树下，轻轻摩挲着树皮上的纹路，眼中灵光闪动，“传闻说，这便是那妖仙种下的第一棵桃树，它的寿命可比本君还长。”
少年闻言也一起摸了摸桃树树干，心中不知怎的，莫名变得十分安宁，“仙君似乎很喜欢坐在这棵树上。”
少年第一次见到仙君时，对方便是在这棵树上。
“是啊。”仙君微微笑了笑，眼里多了几分缱绻的眷恋，“本君也说不上为何，但只要靠近它，本君就能平静下来。”
莫名的，哪怕是寒冬，他摸着这树也能感到一丝温暖。
“妖仙大人，为何会种下满山桃树呢？”少年将额头抵在树上，有种安适的感觉，就像……回到了家。
仙君摩挲着树皮的手轻轻一顿，随即又展颜笑开，“这便是连本君也不知了。”
“只是，或许，他是为他人而栽吧。”
“那妖仙大人一定很喜爱那个人。”少年不假思索道。
“是啊……”仙君敛眸勾唇，“想必……是极为喜爱了。”
*
“桃……枯……”红衣仙君躺在枝丫上，慢慢的念着这两个字。
白衣少年动作微顿。
“你的名字是谁取的？”
枯，枯萎、枯死，怎么想都是不好的寓意，怎的会有人起这个名？
少年没有回头，依旧默默做着自己的事，“是我自己。”
“哦？”仙君闻言轻蹙起眉头，“为何要取这样的两个字？”
枯萎的桃花，这让在桃树遍地的本狐山住了几千年的仙君光是想想便觉得不适。
“‘桃’这个字是娘亲留给我的。”少年淡淡道，仿佛诉说的是别人的事，“娘亲说，我出生自带异象，明明是个寒冷的冬夜，村里的桃树却一夜开遍，所以她便叫我‘桃儿’。”
仙君微怔，“你是桃家村的……”
少年猛的扭过头看向仙君，双眼瞪大，“仙君，您知道？！”
仙君点了点头，“那时听说桃家村突生异象，便多关注了些。”
说来奇怪，仙君似乎天生与桃花便有着某种丝丝缕缕的联系，因而他总会下意识的关注着与桃花有关的事。
因此，以满村桃树得名的桃家村，他自然有些印象。
却不料，那竟是少年的家乡。
桃家村，十年前，便不在了。
一场大火烧光了整个村子，村内一共二十六户人家皆葬身火场。
除了……一名小小的男童。
那火是一名寿命将尽，修为却无法再进的妖修放的。没有仇怨，只是恰好路过，心情不佳便烧了村子。
后来，那妖修便被他处理掉了。
少年微微一笑，一脸纯良，“娘亲用她的命让我得以逃生，逃出村子后，我便陷入昏迷。”
——桃儿，只有你也好，快逃吧！
——娘、娘亲……
——快逃吧！忘了娘亲，忘了桃家村的一切，好好过日子！
——娘亲！我不走！娘亲！
——乖，娘亲的桃儿最乖了。忘了吧，都忘了吧……
都忘了，就不会痛苦了。
“待我醒来，第一时间回到村子，却什么都没了，只剩枯萎的，被烧成炭的桃树。”他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。
“那附近的人知道我出生带着异象，大火中又只有我一人存活。于是他们都说，我是天煞孤星，是夺走了桃家村民性命的凶手。”
而小小的，路还走不稳的孩子又能反驳些什么？
他的命同他是否是天煞孤星无关。
那可是他娘亲，用她自己的命换来的啊……
“或许我真的是天煞孤星也不一定。”少年不带情绪的笑了笑，“我短短的一生无父无母，无妻无友。与我曾经交好的人，总活得不顺，或许是我带坏了他们的命。”
“不然，怎么偏偏是桃家村遭殃呢？”
仙君默然的看了他半晌，突然伸出手将他纳入怀中，“相信本君，你不是天煞孤星。”
“本君比那些愚人多活那么多年，自然懂得比他们多些。”
“现在本君是与你最亲近之人，本君会证明给你看，你会让本君获得幸福。”
*
“仙君，你可真会保我不死？”某日，白衣少年突然如此问道。
事实上，他已经问过许多次。
“放心，本君保证。”红衣仙君心知少年心底还带着不安，因此只是谅解的一笑，摸了摸他的头，“真仙为证，号妖本狐。心魔为誓，重于缘木。”
少年疑惑的歪起头，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这是仙修所能做的最重的承诺。”仙君缓缓道来，“以妖仙为见证，以心魔为誓言，若有违背，修为停滞，心魔反噬。此等承诺所承受的分量，比那缘木还重。”
“缘木？大陆上可曾有这样一种树木？”
“这便是连本君也不清楚了，或许，是在仙界的树木吧。只不过……”仙君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，表情有些茫然，“本君不知为何，有种熟悉之感。”
一种难以言喻的，熟悉之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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